“做个好梦。”

东海有龙

#东海有龙#

我可能真的是个年羹选手。

五、

再来说顾昀这边。

长庚去后堂烧水,沈易便立即上前,打算欲盖弥彰地掩上自家破了好几个小洞的破门板,却被顾昀制止住了。

“本来就不亮堂,你这把门一关,是准备抹着黑议事?”顾昀摆了摆手,接着回过头来又对张方二人道,“家里没外人,左邻右舍住的也都是普通渔民,这个时间没出海就是在午睡,奉函公和方大人不必担心隔墙有耳,有话就直说吧。”

方钦和奉函公对视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北蛮王爷驾崩的事情想必侯爷已经得到消息了。”

沈易一愣,没想到竟出了这么件大事,正准备发问,就见顾昀点了点头,“今天出门赶集的时候才听人说葛图那老东西归西了,怎么,那老东西活着就没能泛起浪花来,死了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方钦显然是没和这位嘴毒的祖宗打过交道,被他这番堪称“狂妄”的言辞噎了一噎,不过好歹是朝堂上混出来的老油条,咳了一声,立即又不动声色地接着往下说,“自从三十多年前北蛮兵败于老侯爷,蛮人虽向我大梁称臣,就一直不太安分,不过有侯爷您和玄铁营一直镇守边境,蛮人也不敢造次,可没想到这‘头狼’葛图一死,他那儿子加莱荧惑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短短一个月,就将散沙一样的北蛮十八部聚合在一起,不仅成为新的狼王,还以铁血手腕复活了邪神,身处北疆的密探向朝中来报,说蛮人正打算大兵压境,妄图再次南下与我大梁交战。”

顾昀默不作声,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沿,思忖了片刻,“蛮人不比我大梁,虽善战,但不事生产,就算是北方部落联合起来,国力也远逊于我们,一旦打起来,就必须速战速决。三万玄铁营在边境守着呢,还有中原驻军做随时调度的应援,那个什么加莱荧惑,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就不会狂妄到和我大梁开战。”

沈易皱着眉头在一旁追问:“朝廷的探子可靠吗?”

方钦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苦笑,“若非消息属实,我和奉函公又何必千里迢迢赶来扰侯爷和沈先生的清净呢?这次实在朝廷的意料之外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就让老朽来说吧,”奉函公咳嗽了两声,接过了话茬,“侯爷在北疆的时候可曾听说过‘乌尔骨’?”

““乌尔骨”?”顾昀低声重复了两遍,不确定地道,“好像是北边的一个什么神?”

“是北蛮十八部落供奉的四大邪神之首”,奉函公面色凝重地将这位神秘的邪神娓娓道来,“传说乌尔骨又四足四臂双心,私管风灾和战乱,乌尔骨生性贪婪,降临时天地色变,一切生灵都会被其吞噬,是北蛮之地最让人敬畏的一位神灵。我们原本以为这只是流传在蛮荒之地的无稽之谈,但是……但是没想到原来是真的。”

奉函公最后一句没头没尾的,顾昀和沈易一时没听明白,正等着听奉函公解释,就听见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咚咚--”,

应声一看,正是端着茶杯和热水的长庚。

过来之前,长庚本能地觉着十六和沈先生谈要紧事会避着他,却不料这几位心大得连门也不掩上。

其实这扇门关或者不关都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但偏偏对此时异常敏感的长庚而言,却像是一种无声的信任,安抚了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顾大帅难得也会无心插柳成片荫。

长庚见他们正在谈话,就敲了敲大敞的木门,咳了一声,“义父,茶来了。”踏进门槛的一瞬,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顾昀身上,旋即又极为克制地收了回来,自然地将托板上的茶杯依次放在了桌上,就像平常招待来串门的街坊邻居一样。

顾昀的思绪本来还沉浸在奉函公的话里,骤然见长庚,莫名其妙地多了几分紧张。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三年,就算是猫猫狗狗也多少会养出来点感情,更何况是干儿子?长庚这孩子有时候会没大没小地叫他几声“十六”,可打心底里对他和沈易好,把他们两个当成了亲人。顾侯爷在战场上铁石心肠,也耐不住日久生出的情分,他和沈易的身份一直没有和长庚提过,虽说没有欺骗,但的确算得上是隐瞒了。心大如斗的顾昀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如履薄冰的这一天。

还没等他想好理由支开长庚,也没想好如何向长庚坦白今日种种,长庚就想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打着“和葛胖小去曹娘子家补渔网”幌子出去了。

看着长庚离开的背影,奉函公忍不住问了一句,“侯爷,刚在这位小公子是?”

“我儿子,”顾昀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没事,您接着说,我怎么听不明白您这话,什么叫‘这原来是真的’?难不成还真有这神神鬼鬼的?”

奉函公本来还有点震惊这才几年不见顾昀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添了个儿子这事,一句话就被顾昀拉了回来,赶忙回归正题。

“刚收到消息说加莱荧惑依靠邪神乌尔骨统一十八部时,圣上和朝中诸位大臣也对此事怀有质疑,都说‘圣人不言,六合之外’,认为是蛮人故意夸大,危言耸听,但是不到三日,北庭都护府的守将就发来急报,说边境被一个四足四臂的怪物侵扰。紧接着,玄铁营的何荣辉将军也派人传来消息,说在敌人压境大军里,见到一个四足四臂的怪物,玄铁营秘密派出玄鹰试探,但都折损在那怪物手中,唯一一位死里逃生的将士拼着命回到玄铁营,说,说那是邪神降世,必然带来腥风血雨,搅得人间不再安宁。”

“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沈易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一掌没能控制得住力度,直接震倒了桌子上的杯子,漫了一桌子的茶水。

“季平,你先坐下!”顾昀拎着桌角已经脏的看不出原色的抹布扔在桌面上,任它自己去吸干净洒出来的茶水。“‘敬鬼神而远之’那是孔老夫子说的,又不代表这世间真就没有。前几年东海阴雨不断,民间不还疯传是海里的龙王爷翻天了吗?奉函公,我觉得这北蛮邪神不一定有说得那么大的本事,若真如传说里的那般,北蛮还会被我大梁压制这么多年?依我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不知道朝廷是什么个意思?”

“朝廷的意思我和奉函公带来了,还请侯爷和沈先生接旨。”方钦突然站了起来,从官服的衣袋里掏出一张明黄色的圣旨,顾昀和沈易没料到有这一茬,立即按着规矩跪下,“臣顾昀,臣沈易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边境不安,恐战乱又起,特召安定侯顾昀还朝,授玄铁护符,重掌玄铁营与三军调度,原西南提督沈易官复原职,任玄铁营副帅,佐之。另,军情紧急,限两位爱卿十日内回京。

钦此。”

“顾帅,沈提督,接旨吧。”

顾昀起身接过那张薄薄的明黄锦帛,他那副一贯轻佻的神情终于收敛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往日里罕见的肃穆,就像是这副壳子里换了个魂灵似的,天生多情的眉眼间笼上了一层阴霾,整个人覆着一股说不出的凛冽杀伐之气。

这才是大梁战神,手掌玄铁营的安定侯。

就像被搁置在墙角里的那把满是鱼腥味的割风刃一样,尘土之下,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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